金卫东:动物福利与效率,并不矛盾的追求

2023-07-04 14:25:02

尊敬的于部长、翟院长,

尊敬的各位海外嘉宾、学者、企业家朋友:


我今天作为一个企业经营者来到动物福利大会谈动物福利,可是我的身份要求我时刻还要注意企业的效率,在效率和福利之间是否能找到平衡,是否能兼收并蓄,就是今天我要和大家共同讨论的话题。

很感谢前面的各位嘉宾做了非常多的铺垫,特别是刚才白善霖先生把正大的动物福利情况做了很好的介绍,其实我们也有相似的情形,因此我在上台之前把我大部分PPT都省略了,只用5张PPT来讲,我今天的话题就是《福利与效率——并不矛盾的追求》。

大家手中的会议日程单上,把“并不矛盾”翻译成“并不完全冲突的”,我觉得不仅是“不完全冲突”,而应该是“不冲突”。禾丰是一家饲料企业,也生产很多的动物产品,特别是白羽肉鸡方面,我们与合作伙伴的屠宰规模是亚洲第一,在饲料和饲养方面,我们总是会关注单位面积的饲养效率,总会关注单位时间的生产效率,也更关注投资回报率,这些和动物福利看似都有表面的冲突。

我已经做这个行业三十几年,深入地思考以后,我确定这只是表面的冲突,事实上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技术的进步,通过内心对平等友爱的召唤而产生的动力,以及对环境的保护所产生的自加的压力,而实现更好的生活、更好的动物福利,甚至是更高的效率。

今天在场的我的朋友赵明上午就向我挑衅,说我的题目搞错了,不应该叫《动物福利和效率——并不矛盾的追求》,应该叫《动物福利和效益——可以共同追求》。的确,刚才荷兰大使讲,消费者愿意为更高的养殖福利产品来买单,如果我们效率下降了一些,但是商品价格卖得更高一些,总体效益并不会降低。但是我宁愿接受更大的挑战,我想谈的是,即使不降低效率也可以提升动物福利。

我举三个例子,一个是社会劳动制度进步的例子,一个是肉鸡养殖模式改变的例子,第三个就是养猪的例子。

首先,社会劳动制度的进步。现代工业社会资本主义产生以后,生产力快速提高,在最近200年创造的估值财富是过去2000年来人类产生的物质财富总和,甚至更多。那么在资本主义的早期也是血汗工厂,也是有残酷的剥削和压迫,也是倾向于让工人延长更多的劳动时间。大家看过卓别林的电影《摩登时代》,其中讲述了资本主义社会把人变成了机器一样使用,但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,于是就有了劳动节,就有了底特律工人大罢工。现在全世界都实行了保护劳动者的8小时工作制,大部分国家劳动的天数都变成了5天,甚至一些更高福利的国家是4天、4天半。我们福利提高了,可是我们人类退步了没有?我们不但没有退步,生活还变得更好,物质更充足,福利也更发达。无可辩驳的事实告诉我们,我们可以做得更好,我们可以兼顾人类的福祉和生产的效率。

第二,肉鸡养殖模式的改变。禾丰养很多肉鸡,我的硕士论文就是做肉鸡球虫病的研究。球虫是肉鸡一个巨大的威胁,球虫可以导致很高的死亡率,而不死亡产生的生产停滞、饲料消耗过高,给养殖业带来的损失甚至比死亡还要高。过去我们就用很多抗球虫药物来对抗它。我当年曾经是个销售员,卖过马杜拉霉素、莫能霉素、盐霉素等好多抗球虫药。那么现在,我们改变了养殖方式,让鸡离开地面,网上养,架上养,因为球虫有无性繁殖的过程,还有有性繁殖的体外过程,在无性繁殖变成了雌雄配子,形成受精卵以后,随粪便排出体外经过两三天的发育,变成可感染的卵囊,卵囊再次被鸡摄入,就会造成严重的感染。在网上或者是架上饲养,鸡和粪便分开了,球虫病的威胁就大大降低,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了。虽然从地面养变成网上、笼上养,增加了投入,但是我们让鸡少得病了,让鸡的福祉、福利得到了改善。降没降低我们的效率?或者说降没降低我们的效益?一点都没有降低,而且鸡长得更好了,摆脱了疾病的威胁,鸡的肉料比更高了,鸡的生长更健康了,我们不用给药了,饲养管理也变得更简单。

这个鲜活的例子告诉我们,只要兼顾好动物福利和为动物着想更多的时候,总会找到好的方法,来让我们的效率不下降,甚至提高。

可能在这个进步过程中,唯一受到伤害的就是球虫药的生产厂家,但是我们不能考虑得那么周全,我们应该为动物的福利、为人类的健康、为疾病的减少而做无限的追求。

第三,猪饲料中铜的添加。1955年,美国一位教授发现给猪的饲料中添加10倍于生理需要的铜会直线促进组织的生长,所以从1倍、2倍、3倍,一直增加到10倍。让猪长得快,是在那个全球都追求物质生产时代的目标。中国改革开放的早期也是这样,我们国家也有相当长的时间在猪饲料中加高铜。加了高铜,猪皮红毛亮,长得快,再配合抗生素,让猪的生长如虎添翼。可是猪的福利就受到了影响,猪的肝会受到损害,因为铜是重金属会产生对肝的毒害;猪的肾也会受影响,肾有排泄的功能,肾的排泄压力就变大了;还有血液系统也受到影响,猪更容易猝死;营养也会受影响,因为铜是二价离子,它的拮抗作用使得其它共用同一通道的锌、锰、镁这些同样的二价金属元素的吸收受到抑制。为了让这些有益的金属元素能够达到足够的吸收量,被迫把饲料中锌的含量增加、锰的含量增加,甚至钙都会受影响。过度的微量元素添加在这个过程中愈演愈烈。

可是后来我们的政府和科学家发现铜太高,排出的粪便就会污染土壤、污染环境。抗生素用多了就有残留,吃了这样的肉,人得病的时候吃抗生素就没有效了。于是国家断然采取了新的政策法规,不允许添加那么高的铜,回归到生理水平,甚至在前两年又彻底禁止了抗生素在饲料中的添加使用。

今天在现场的孔亮司长当年组织这个禁抗会议,我也是被您邀请参加讨论的人,当时我们也不知道这样的一刀切,不用抗生素行不行?把铜降下来行不行?事实证明也行,现在中国人还是有足够的猪肉吃,我们不加那么多铜,我们一克抗生素也不在饲料里添加,我们的猪由于加强了主动的疫苗免疫,由于加强了环境卫生的建设,由于加强了其他方式,比如植物提取物、酶制剂、益生素等等替代抗生素,也保证了猪只的健康。猪的生长指标、料肉比各项指标丝毫没有下降。

这三个活生生的例子,我想能够支持我的观点:动物福利和生产效率是可以同时追求的,更好的福利、更高的效率应该是我们共同的追求。

谈动物福利,我们有那么多的认证,有那么多标准,有五大自由(享受不受饥渴的自由,享受生活舒适的自由, 享有不受痛苦、伤害和疾病的自由,享有生活无恐惧和无悲伤的自由, 享有表达天性的自由),我今天是学习和借鉴,禾丰也要更多地实施。

我还有一个独立地,站在人的角度对动物福利的思考。我想独立很重要,如果失去了独立性就会人云亦云,大家都在动物福利领域,你们也可能有共同的误区。

这个人叫裴多菲,是匈牙利的诗人。他虽然只有26岁就去世了,但是他是人类闪耀的一颗诗坛明星。关于人的追求,他写了这样一首脍炙人口、全世界普遍流传的爱情诗:生命诚可贵,爱情价更高,若为自由故,两者皆可抛。这就是生命的追求,就是Liberty,love!These two I must have.这两点我必须有,我要有自由,我要有爱。For love,I will sacrifice life.为了爱,我可以放弃生命。For liberty ,I will sacrifice my love.为了自由,可以放弃爱情。动物是不是也有生命的权利?是不是也有爱的权利?是不是也有追求自由的权利?当然应该有,我们给没给它们活得好的权利?爱的权利和自由奔放的权利?我想我们没完全给予。

第一,要活得更好。生命权我们几乎是满足了,但是前面我讲了,还是有一些为了人类的利益强迫猪吃更高的铜,吃更多的药这样损害动物生命权的现象。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我们在营养的满足上做得越来越完美,料肉比不断改善;在环境卫生和动物饲养设施设备等方面,我们都做得越来越好。

第二,关于动物的爱。人当然是爱的动物,就像叔本华所说:人的本质就是一团燃烧的欲望,欲望得不到满足就痛苦,欲望得到满足就无聊,人就是在痛苦和无聊间反复摇摆。可是动物有时候连痛苦的机会都没有,动物没有到性成熟就被屠宰了,是吧?

动物有没有爱的权利?我和我的合作伙伴荷兰德赫斯公司谈合资的时候,我去荷兰市场,看到一样的鸡蛋卖三个不同的价格。我问:“为什么?”他说:“第一种鸡蛋是笼养鸡下的蛋;第二种鸡蛋是自由运动的鸡下的鸡蛋;第三种是公母鸡养在一起,受过精的鸡蛋。”第一种鸡蛋是孤独的鸡蛋;第二种鸡蛋是自由的鸡蛋;第三种鸡蛋是快乐的鸡蛋。快乐的鸡蛋有快乐的因子,人吃了快乐的鸡蛋也会从中受益;孤独的鸡蛋有孤独的因素,人吃了这些孤独悲伤状态的鸡产的蛋可能也并不好,我想这样的解释好像比较科学。

为了提高效益和效率,我们剥夺了很多动物关于爱的权利。我曾经到过一个大型的奶牛场,场主告诉我,他养了几万头母牛,我问:“公牛呢?”他说:“公牛一头都没养。”我问:“那怎么行?”他说:“我们经历了几个过程,最早是养一定比例的公牛,后来发现这样效率太低,因为公牛只吃料不产奶;第二个阶段养很少几头公牛,采集精液后对母牛进行人工授精;第三个阶段觉得这样也不合理,不如从外面买精液,因为自己的牛可能基因还并不那么好,我们只象征性地养一头公牛,只要母牛闻到它的气味就行了;再下一个阶段觉得养一头公牛也是浪费,我们到其它的牛场把公牛的尿液接来,定期地喷洒到要发情的母牛的牛舍里面,就能引起发情。”我问:“现在还是这样吗?”他说:“现在不是了,现在我们只把公牛的叫声录音,然后放给母牛听就可以。”在我看来这是有点太残酷了,可是这样做是为了追求生产的效率。

10年前我去加拿大参加一个动物福利会议,一位女教授讲得非常好,可是我是一个愿意开玩笑的人,就现场问她:“你讲加拿大动物福利这么好,我请问一下加拿大的猪是人工授精还是自然交配?”她回答:“我们都是人工授精。”我说:“你这样是不是从根本上剥夺了动物的福利,还何谈其他福利?”大家就哄堂大笑,这个女教授是Saskatchewan大学(萨斯卡彻温大学)的,她一下子下不来台,但是她很机智,抬头看了我一眼,说:“这位先生,可能这是你理解的幸福,不一定是母猪理解的幸福。因为让一个比自己体重重两倍的大家伙压在身上,也不一定是幸福吧。”(全场笑)

第三,自由的权利。人可以为了自由放弃追逐的爱情,那么动物的自由是什么呢?自由活动对动物的重要性不必再多说。我想我要再说一点,也许是你们还并不完全了解的,其实动物的自由更应该表现在它和大自然接触,应该和太阳接触,应该和风接触。

因为太阳是最好的消毒剂,是最好的启动因子,一切不正常经过太阳的照射就会变得正常,比如,荷尔蒙会变得正常,内分泌也会变得协调,免疫系统也会重新启动。所以用阳光代替药物消毒,用阳光代替药物来保证安全,用阳光启动自身的免疫力,这一点不是让动物有个场地就好,最好让动物见到阳光。

也许阳光是各位能想到的,但是你们可能还想不到在户外见到风也特别重要。为什么风重要?我想你们在网上可能查不到这样的理论,我觉得风就是生殖行为,风就是性行为。你看一说干部作风不好,往往想到的就是性;一说这人有风度,就是有性的吸引力;一说这人风流、风骚、风韵,总是和性有关。风怎么那么重要呢?因为风的吹拂对动物、植物的繁殖能力提高很重要。如果一小片土地四面都是高墙,种什么植物它也不开花,它也不结果,风对动植物的荷尔蒙分泌有直接影响。鱼有生殖洄游,逆流而上,为什么呢?因为流水刺激鱼身体侧腺,促进它发情,鱼依靠水来刺激就像动植物靠风刺激一样。不仅动物、植物靠风给它传递性信号和授粉,其实风也让人“性”致勃勃,也让人意气风发。

所以我们要正确地理解自由,自由不是像犯人一样给它一个小空间,让它去动一动,当然这也很好,最好的自由应该要见到阳光,见到风。如果做到这些点,我们还保证效率不下降,对于今天的中国畜牧业整体而言还是个挑战,但是这个挑战我们应该勇敢接受,而不是逃避,不是放弃。

最后一张PPT就是Welfare和Efficiency,这是我今天的两个关键词。这两个关键词我想它们不仅不是对立的,不是against,它们也不应该是分离的,不应该是separate,它们应该是结合的、共同的,把Welfare和Efficiency首字母结合到一起,就是We,动物福利与生产效率的关系不是你和我(you and me),而是我们(we)。


谢谢大家!


(本文根据6月27日动物福利国际合作分会成立十周年庆典活动上的演讲整理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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